深山里的远亲

说起我家的这位远亲，在血缘上几乎是没有一点关系的。记得某一天，这位亲戚到了岳父家，于是岳父在酒桌上对这门子亲戚的来由向我费劲地解释了半天，七拐八弯之后看我还是一脸的茫然，最后只好说了声，你今后就喊他表叔吧。

我的这位表叔姓朴，居住在凤阳山的大山深处。其实他与我是一般大的年龄，现在岳父让我出口喊他一声表叔，一时确实难于出口，但碍于岳父在场，又不能让岳父栽面子，便举起酒杯准备要站起身向表叔敬酒，嘴里刚要说‘欢迎表叔来做客’这句话时，表叔倒是先起身开口替我解围道：“一表三千里，反正我们也没血缘上的关系，在酒场上就老少弟兄相称吧，你若喊我表叔我心里也觉得别扭，以后你就喊我老朴吧。”他这一说，倒是我无退路了，现在我若不称他一声“表叔”反而凸显我不懂礼数了。于是我木讷地说：“表叔您好，请坐。”

酒桌上听他们之间的谈话我才得知，表叔的母亲在抗战时期就是凤阳山游击队“凤四区”的地下交通员，“凤四区”的教导员当时是周衣冰（1987.11—1990.04任北京军区司令员，1988年被授予中将军衔）。后由于关系中断，直到一九九二年，其母亲的组织关系也未能被政府承认。期间，表叔找到了我的岳父，因为岳父是烈属子女，岳父的父亲早年是新四军某连队的助理员（管理文件、书信等，四八年牺牲，七三年安葬于凤阳县烈士陵园）。岳父就把此情况用书面材料向县民政局反映，民政部门又以组织名义致信于周衣冰司令员垂询，在得到周司令员的回信确认后，问题最终得以解决。从此，表叔的母亲享受到了十多年的政府津贴。表叔说，其实家里真不缺少那每月的几百元，主要是老母亲对村里的乡亲讲自己在年轻时也为革命出生入死过，却遭到了他人的讥笑而心有不甘。这下好了，政府不但给了津贴还向母亲颁发了《荣誉证书》，老母亲的心愿已遂死而无憾了。

也正因为如此，两家的关系就越发地亲密浓厚了。

今年春节前夕，表叔从山里乘车来到了岳父家，除蛇皮袋中装了四只草公鸡外，又从身上的布包里悉数拿出了已脱水的嫩竹笋、晒干的枸杞子和自制的藤茶外加二百多个草鸡蛋。表叔在包里的物品还没完全拿出来时就嘱咐岳父说，一定要分出一些给我留做过年之用，并再三请岳父转达他对我的邀请，要我在春天去他们的山里踏踏青。大约十分钟的时间，表叔就嚷着要回家，因为他在滁州工作的儿子明天要带对象来看门头，故午饭未来得及吃就急匆匆地回到山里了。

转眼到了五一小长假。两天前，岳父电话告诉我说，你那山里的表叔又邀请你去了，还说特意给你逮只大公鸡招待你呢。真是盛情难却，我若再不成行恐怕就枉费了表叔的一片好心。但我这是第一次去做客，总是要带点什么礼物，于是就让爱人拿上已装裱好的《咏荷思趣》、《丹凤朝阳》两幅工笔画，一同乘车朝表叔的家---凤阳山的大山深处驶去。

车行约一个半小时，班车在一个叫作东冲的自然村落停靠下来，哪知道表叔夫妻俩已在路边等候了。在看到给他们带的画时脸上顿时露出了极为喜悦的神情，说孩子结婚装修房子正好用的上。

表叔的家坐落于卧牛湖（凤阳山水库）南麓，临近千年古刹“禅窟寺”不足三里地，独居于大山的深处。他家的房屋座北向南，门口有棵水桶般粗的梧桐树，树冠呈伞状。往南走五十米有偌大片翠绿的竹林，出了竹林再向东走十米有一小溪，溪流水声潺潺，沿小溪往上约百步在溪流的两旁分列着多块巨石，翻过巨石则见到了源头，原来那溪流是从横列于眼前的沉积岩之下的细沙里涓涓涌出。站在巨石之上，眼前的山坡金黄色野菊花、金银花争相竞放，远处是成片竹林与深绿色的松柏此起彼伏。微风吹过，一阵阵浓郁的金银花香气扑鼻而来，立感心旷神怡。此时，引用欧阳修的“丰草绿缛而争茂，佳木葱茏而可悦。”来表达眼前的美景和心情是再准确不过的了。

回转途中遇表叔迎面走来，表叔把我又重新领回了竹林。见竹林中有一块不大的褐色石头静卧其中，石头之上有一芭蕉扇大小面积甚为平整，那上面已摆放好了茶瓶和几罐铁皮制的盒子，但让我纳闷的是旁边还摆放了几个像笔筒状绿色的新竹筒。表叔笑着对我说：“你们城里人现在饮食上讲究绿色食品，今天我给你们的吃喝全是纯天然的。你喝的水是山里的泉水，这些盒子里有我自制的藤茶、金银花、野菊花和嫩竹芯。这竹筒是我刚才用锯子截下来专门给你泡茶的，你喜欢喝任由你挑选。”我忙不迭地向表叔连声道谢，喜悦地对表叔说：“你家的位置现在可是块风水宝地呦。”表叔一听好像来了兴趣，问我是咋一回事。我说：“传说这凤凰是清高、吉祥的神鸟，它‘非梧桐不止、非练实不食、非醴泉不饮。’你家门前有梧桐树、竹林和清泉，难到不是块风水宝地吗？”表叔挠了挠头，敦厚地笑了笑道：“我识字不多，你说的我似懂非懂，你能用大白话再给我讲讲吗？”看到他有些尴尬，我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，深感自己有‘掉书袋’之嫌，便对上述语句又重新解释了一遍。表叔在听明白后，说了句让我诧异的话来，他说：“你要是喜欢这里的山呀水呀，花儿草的，等你退休了就来养老，到时候我给你腾出两间房子，再给你二分靠近池塘的菜地，以后咱哥俩就都有伴了。”

午间的饭菜虽不算星级酒店的饕餮盛宴但也是别具风味，当然了，全绿色、全天然是必须的。一盘清炒黄花菜，一盘野韭菜炒鸡蛋，一盘枸杞子嫩头和凉拌香椿芽，烧菜都放入了脱水的笋丝，可谓都是山珍。席间，表叔捧出一坛用山上的野生葡萄酿制的酒，关心地对我说，这酒里含糖分，如果你血糖高就别喝了，否则，体检时你的指标又不正常了。我调侃道，这几年除了眼镜的度数越来越高之外，其它各项指标都属正常。表叔他们夫妻俩听我这么一说，都会心地笑开了。

愉悦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，在这一天里，我未喊出一句“表叔”，也未喊过一句“老朴”。但我与表叔的感情却在与时俱增，双双渐生了难舍之情。返回时，表叔给的山货着实不少，我们几乎都成小商贩了。想着表叔那里有幽静的山林、成片的竹子和甘冽的清泉，我忽然又联想到归隐田园的陶渊明，心中浑然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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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安徽凤阳县法院  吴家宝（18900502587）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二○一六年七月二十三日